南方印象:林道秘境記錄

 

老路之所以老，是因為我太熟悉它的每一個轉角和味道了，久了，我似乎也跟著這條山路慢慢老去，於是，沿途的景致不再吸引著我，奮力騎上山頭成了唯一的專注。

 
才不過半年多的時間而已，我又獨自回到沙溪林道了。尤其在這個越難說走就走的年紀裡，這處離老家開車約半小時路程的林道，彷彿成了驗證自己是否還有一點點衝動和傻勁的實驗林。
不同於眼前的林木總是把年紀這個秘密深藏在年輪裡，我往往都是露出一個橫切面，自己逐漸老去的容貌和衰敗的味道一眼即被看穿。還好山裡只有我一人，那些獼猴不會狡詐我、山豬不曾頂撞我、老鷲不需藐視我，我也只是走我自己的路，或者說保有一點點生活風格罷了，我不曾改變太多，倒是四季無聲地輪替，在登山車壓過落葉沙沙作響的時候，我也不知不覺成了初冬的風景。

 
一直以來，每學期暑假開始後的前兩週，校園裡總是嗅不到一絲悠閒的氣息，也許是面對社會環境的變化下，學校總是嘗試著做一些改變，好比安排諸多場次的研習。
我其實很羨慕也很欽佩那些優秀的演講者，我也認為一個感性的人可以把自己或是別人的故事詮釋的很貼近真相。只可惜，大部分的演講者都太理性了，以至於讓我總覺得在上一門必修課，坐立難安，卻也不能提早下課。

 
「我等你騎回來後寫遊記啊。」臨時決定獨自首騎 308 高地的前一晚，好友 Y 這樣跟我說。
出發前，約莫只是查了一下地圖以及參考了幾篇遊記，出發後，手機的導航系統卻把我領向另一個更陌生的境地，儘管只是從原先預計的 182 縣道轉換至南 161 鄉道，但是環視四周陌生無人的惡地景觀，若非有幾隻狂吠的惡犬挑釁著我，要說騎到了另一個星球似乎也不為過。

 
我一直很喜歡「到不了的地方就是遠方」這句話。
在東進武嶺途中，於新白楊遇到一位北部來的大哥，他專門開單車補給的小巴士，我永遠不會忘記他用手掌比了一個垂直的姿勢並跟我說的一句話：「大禹嶺往武嶺的那段天堂路根本就是在騎一面牆。」

 
關於團騎這件事，我似乎不是這麼熱衷，有可能的原因是一個人上山的時候腦袋似乎比較清新，要熟記山的輪廓或是雲的形狀似乎比較容易，同時可以很自私地用自己的頻率和節奏騎行，當然，我的車友們都是屬於好人居多，有什麼話或事故事想分享，都是到山上休息時才說，久了，這樣的潛規則就默化在清晨微涼的林間空氣裡。
大概也是因為這樣，當車友昨天問我今天要不要跟大夥一起上霧台時，我先是頓了一下，然後就點頭答應了，當然吸引我的不是那些吃吃喝喝行程，而是不預期的風景，尤其我們選擇天未亮就出發，我十足肯定等在山裡頭的風景會讓寂寥的騎乘印象有一絲曙光。

 
才剛在兩周前匆匆一瞥，然後又再見了。
我指的是隱藏版的路線，好比鄉間縣道「投42」、「152」、「137」、「投35」這些白底黑色的數字，對當地人來說，純粹是可以視而不見的路牌，對我而言，卻猶如標示生命長度的眾多座標之一，然後緩慢地進行探勘，事實上，這些屬於鄉間的寧靜和悠然並不會讓我致富，卻讓我的生活有著更豐富的可能。

 
這一陣子，多了很多獨自騎單車上山的時光，或許我一直都在獨騎而不自知，直到近日心頭因工作而抑悶、身軀為打造工作室而疲備時，才會發現一個人上山這件事相對地簡單了起來，在山徑中爬升不能說是一種享受，尤其那種坡度總是召喚著四肢肌肉群集做出無聲抗議，只能說那樣規律的踩踏讓我以為自己惡狠狠地甩掉那些無能為力也無言以對的不快。
並沒有。

就像每位登山愛好者心中對百岳存在著不同的想像，單車之於林道總有一種引力吸引著我，那股莫名亟欲未知探索林道的力量往往是來自車友的口述或是單車論壇中某張攝於林道轉角的畫面，如同前年決定前往瑞士騎單車僅僅為了一幅不知名的照片，然後就出發了。

 
大概是體認到這個暑假沒法再和過往一樣背著行囊就踏向異國流浪了吧，於是，就在小周末的夜晚，當我盯著螢幕欣賞第100屆環法自行車賽轉播時，我突然決定明天清晨就獨自回到那些曾經瘋狂追逐的林道裡頭吧。
這樣的衝動其實得來不易，儘管經過了五年多，我對單車還是充滿熱情，然而，那些深邃又美麗的林道卻因為風災豪雨而不復存在，坍塌的山壁以及沖毀的路徑讓那些自己曾走過的林道和最初標記的印象都得到休生養息。

 

每個週末，我總要騎單車往山裡去。意識到來回長達三小時的上山與下山過程儼然已經成為我生命中的一種律動卻是在昨天清晨獨自奮力爬坡的途中。

 
對我來說，「旅行」和「遠行」還是有些不同的，前者好比離家兩三天，然後用南方的溫熱換取北方的溼冷，後者就真的得到遠方了，因為遠，五感也就不再如此靠近自己週遭所熟悉的一切。
對於假日總是早晨騎車山上，下午奔馳球場的我而言，這也是另一種履行，以至於要我於週末離開南方到其他城鎮似乎就是帶著自己的身體出軌了。

 

「以前叫做瀰濃，後來才改為美濃的。」大年初六的午後，我坐在偌大的庭院裡聽著伯父這樣敘述，同時，遠方還有座頹圮的菸樓相望，四周安靜的片刻彷彿就有著大家一起老去的況味。

  
那些曾經擁有過的美好時光總是會過去的，當初我們信誓旦旦要再去走一回的國家或者答應要再見一次的陌生旅人已逐漸成了記憶裡的雲淡風輕，若還有能力記得曾經的什麼，大概就是一種叫做「熱情」的東西，雖然這個字彙有點俗氣。
結束了瑞士的旅程，我相信很多曾經悸動不已的風景會慢慢淡去，然而，我卻不斷地想起在馬特洪峰山區遇見的那對騎登山車的情侶，尤其當他們指著對面的山峰對我說「我們昨天還在那邊騎」的時候，我突然明白那樣的翻山越嶺需要巨大的熱情才能成就這樣的豪情。

 
應該是大夥都前往隔壁山頭去參加登山比賽了，以至於週六清晨的北大武山只剩下一片寧靜，伏貼著山壁而下的幾道壯麗瀑布提醒著人們雨季應有的姿態，山徑四散的崩壁落石是她的脾氣，上坡快不了的時候，我會稍微慢下來，讓讓她。
因為緩慢，所以我明白自己不喜群體競爭，雖然近日著迷於環法單車大賽轉播，常常看見那些爬坡車手攻了幾座大山後，於終點衝線時展現的激動和榮耀也讓我幻想著：如果我是他，那該會是多麼驕傲的時刻。

 

一直以來，阿爾卑斯山總是聳立於遙遠又陌生的國境，關於它壯麗的模樣我無從得知，眾多旅遊書的繽紛圖片和簡介往往只是更加迷糊了我，就像我在白紙上把自己的名字寫上二十遍後，姓與名就徹底崩析而難辨了。

 
終究還是向虎山行了！
應該是過分賴著山上的一切很長的一段時間了，以至於起了濃霧的北大武山絕不僅是足以遠觀而已，從山腳下往上望，流動的霧氣反而堅定了褻玩的可能性，大伙選擇了不同的時間上這座山，看看能否遇見相同的風景。

  
登高望遠，人們總是這麼說。
連日的陰雨打亂了練車行程，那些莫名的風雨來得比雲還淡，走得比風更輕，只剩下咱一票車友在南方遙想著屬於武嶺的冷冽和痛苦，天一亮就出發成了懸掛在被海拔3275公尺高的夢想。

 
「你好棒！」
主持完生平第一場研討會後，學生 E 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笑著說。

 
每週和學生 W 和 E 這對情侶一起吃飯的時刻總是自在的。
短短的一小時的晚餐氛圍其實是在一個猶似真空的情境下進行的，那種「空」讓人與人之間所謂的身份和身段全都抽離了，剩下的只是三個人隨意聊聊彼此的二三事，毫無心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