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印象:林道秘境記錄

 
儘管我沒有德國哲學家尼采( Nietzsche )的文筆和才華，然而，我和他卻不約而同地著迷於瑞士東南方的小村落 Sils Maria ─ 差了將近一個世紀多。
尼采曾說Sils Maria是地球上最迷人的村莊( It is the most charming village on earth)，我則以為這裡是我心中想要逐年拜訪之地；尼采曾長住此地完成哲學史上最著名的書籍之一《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Also sprach Zarathustra)，村落裡還有一棟他居住過的小房子，而我只不過來到Sils Maria 兩回，用我僅有的視野記錄著這裡，兩者成就差別之大，已經不是天與地可以形容，然而，我卻很慶幸尼采於西元1883年來此地居住時看到的風景應該和2013年我到訪時看到得一樣。

 
終於，經過十五個小時的飛行後，瑞士好友 Astrid 抵達台灣，略帶倦容的她依舊是在機場給了我一個很用力的擁抱，那鼓熱切讓 Astrid 暫時脫離了瑞士的冰寒，我常說溫暖是屬於南方的，北方的繁華怎抵得上南方小鎮的一盞燈，我沒法為她點燈，然而，在島南的某個角落總是會為她留下一盞。
高雄，Astrid 認識的第二個城市，在這之前，她只能用厚重的腔調念著我的故鄉 Ping Tung；高雄，也是我離開屏東之後，最熟悉不過的地方。

 
16 天的遠行就以這張在策馬特寄給自己的明信片作為結束，也許以後沒什麼人會提起這段旅程，然而，我卻看見自己的坦白一路上如影隨形...

 
Dear Shaw
That is realy gread of you to invite me for lanch. I will wait at the Railway SBB 10:13AM. See you soon.

 

對我而言，所謂的獨自旅行彷彿就像在形狀不一的框框裡面移動，不斷地反覆進行走走又停停的動作之後，我不見得會變得更好，但是變得更老卻是不爭的事實了。

 
對我而言，獨自旅行彷彿是收集線頭的過程，直到旅程最後一天，用力一收，就變成了一束質地緊密的回憶，除非束口鬆脫了，否則我應該記得旅途中發生的喜怒哀樂。
從這樣的回憶中理出一段段故事其實是一種延遲的行為，更多時候，在出發的當下，廣袤的未知早就等在遠方了。

 

關於回家就是為了等待下一次出發的說法我不是這麼確定，不過遊記寫到這裡，那個時候的我確實就快要回家了，精確一點地說，就是對於回到南方這件事有著極度的渴望。

 
記得在不同縣市求學的那幾個年頭，皇冠出版社那兩「張」王牌所發行的書籍 ─ 張小嫻和張曼娟，總隨著我的青春一起困頓或是得意，每次搬家，這些書似乎就是我僅存的家當，這也惹得老友有機會來到我房間常會問：「怎麼又是這些書？」
事實上，我沒跟他說的是，我已經好久好久沒翻那些書了( 她們的文字已經不如早年的作品那般吸引我了 )，擺上了，似乎才會有一種存在感，然後用這種近召喚著另一種遠。這種遠可能只是一段美好時光，也可能是一位印象早已模糊的女孩，或者一股曾有的絕望思念…

 
我喜歡作家張家瑜寫在「我開始輕視語言」這本書裡的一段話：
「記憶這東西都是過度想像的情事，化為文字或語言更是。一幕幕場景，因沒有圖像為證，若不化成文字，那什麼都不能留下…

 
關於「轉山」這兩個字我並不是這麼瞭解，好像很多人這麼說之後，我就跟著講了。
假設真要賦予動詞和名詞定義的話，我以為：若是繞著山去轉啊繞的，那應該是前者；假使為了一座山而產生莫名的崇敬，這肯定是後者。

我不是這麼愛自拍，或者說，面對鏡頭時總像那些點頭之交迎面而來的片刻，笑也不是，閃也不對，表情錯了，五官的位置也不會多正確。在馬特洪峰行走了兩天，我慢慢了解到，有些地方要遇到旅人是十足困難的事，或者，央求對方幫忙按下快門大抵意味著就算對方把地平線拍歪了，我也只能微笑說謝謝。

 
就像兩年前台中和屏東兩地往返兼課的日子，那時候覺得每週跑一回上四堂課是習慣，現在想起來卻是有點不可思議。在策馬特的第二天，選擇了從另一條路徑上山，當初那些遙不可及的壯麗山景如今卻和它糾纏不已，我習慣天晴之下的馬特洪峰，儘管對很多旅人來說它是顯得多麼不可思議。

 

獨自圍繞著馬特洪峰走走又停停的時候，我突然很認真想起有關「熱情」這件事，或者說，我不斷地在每一個陌生城鎮的移動之間考驗自己的能耐，看看需要多久的時間自己會開始遺忘踏上旅途之初的熱切，而後開始浮現一點點不耐，最後開始想回到南方熟悉的一切尋常當中。

我想我的賭運還不錯。
清晨七點鐘從獨享的四人房中醒來，下意識就是拿起單眼相機往窗外眺去，等在遠方的就是金黃色陽光灑滿馬特洪峰山頭的經典畫面，我不知道有多少旅人是為了這一刻而來，我沒有什麼期待，「給我一片好天氣」卻是我心中最堅強的渴望，也許我自己體悟到這輩子再來到這座山城的機會應該是微乎其微了，我推開窗子，冷空氣頓時在房裡四處流竄了開來，我只是邊深呼吸邊整裝，看看是不是有著永遠記得這個味道和氛圍的可能。

 

來到策馬特( Zermatt )之前，我對環繞著馬特洪峰的一切完全沒有任何預想，反而，我比較像是一個賭徒對未來三天的山居歲月下注，籌碼是能走多遠就走多遠，能遇見誰就遇見誰，就算迷路也好，四目交接時冷眼相對也無所謂，我想應該不會空手而歸，至少我的登山鞋踏踏實實地留下足跡，帶走風景。

 
在 Lausanne 的青年旅館透過網路將策馬特青年旅館連住四晚的訂單傳送出去的那剎，其實我是沒什麼把握的，大抵是因為有太多傳說的關係，好比有人在策馬特連待了七天，卻是馬特洪峰一眼都沒清楚瞧過，或者，不斷地搭纜車上山下山，卻也好像坐在遊樂場的咖啡杯裡轉啊轉，然後眼花撩亂。
我想旅人們都太耳聰目明了，他們知道這個小鎮搭配這座名山的任何精彩組合，我只是一個人傻傻的亂走，從踏出策馬特車站的那一刻開始…

 

在 Tourbillon 古堡鼓起勇氣和那位巧遇的韓國女孩講話之前，我的確猶豫良久，雖然這座古堡不屬於誰，但是當下偌大的空間只剩我和她，一前一後，走走停停，時而我走在前頭，時而她由後方趕上，我追求的是夢想，她冀望的可能只是一個悠閒的午後。

 
我一直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旅人，可能的原因是有時候我太過隨性，有時候卻過於認真，就像異國陰晴不定的天候總是難以作為遠行的堅強理由，這種反反覆覆的情緒總是很難說明我怎麼會出現在這個景點，更別想要把一個地點的歷史敘述得清清楚楚。
我只能走走又停停，時而將小相機藏在口袋，像個當地人般隨意亂移動，更多時候，我把單眼相機握在手心，仔細地尋找這個城鎮的光和影。

離開小鄉鎮來到大城市即意味著很多愉悅是需要付出代價才能享有的，不管是品嚐一片味道濃郁的手工巧克力，或是穿越擁擠的街頭探尋旅遊書上介紹的景點。我以為這樣的樂趣唾手可得，然而，當我面對眾多的巧克力口味而不知所措時，我才發現很多事情單純一點好像也不錯；至於那些迎襲而來的人群總似大軍壓境，對於這個城市的美感我只能節節敗退。

那些曾經的旅人們曾說瑞士法語區常給人一種悠閒又隨性的感覺，離開同樣說著慢調子法文的Chateau-d'Oex ( 岱堡 )時，我卻沒有太深刻的感受，或許這個小鎮一直都是以這種模樣存在著，不需人群加以點妝，不用過客參與喧嘩，只消安靜的來，默默的離去，如同樸素又袖珍的 Chateau-d'Oex 火車站，它讓我來去自如，只是偶爾還會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