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印象:林道秘境記錄

   
我們都曾經這麼迷戀過什麼事物。
很久很久以前，保齡球這運動像個陌生人走進我的生活，儘管我沒有奧地利詩人彼得‧艾頓柏格(Peter Altenberg)那麼浪漫可以寫下「如果我不在家，就是在咖啡館；如果不是在咖啡館，就是在往咖啡館的路上」這樣的名言，然而，有個畫面我卻永遠不會遺忘 ─ 當時，某位遠方老友行經我的老家想要找我敘舊，結果老媽說：「你去內埔那兩間保齡球館的其中一間一定可以找到他，不然他就是在回來的路上。」

 
「DUCATI」。每週四夜晚進修部的課堂裡，我都會這麼在心裡默念這個品牌一次。
沒有唸出來的理由是因為身穿義大利摩托車生產商DUCATI短袖T恤的是一位瘦小的女學生，年紀約莫35歲上下。應該是她這學期穿了好幾件不同DUCATI圖案的上衣，輔以我對運動相關品牌的熱衷，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其實很想問她是不是重機愛好者。

 
2007那一年的某個晚上，憑著一股熱血走進台中太平的某間單車店，我唯唯諾諾地跟老闆說我要買捷安特 XTC 登山車，衝動是我當時僅有的，現在回想起當天入手人生第一台登山車的決定似乎是對的，唯有那時候店家賣給我的配件價格現在怎麼看都覺得是天價。
升級，再升級，換車，再換車，我想這樣的過程大概也是多數單車客的心路，到最後，公路車和折疊車的加入，完備了一個叫做全地型騎乘的名詞，無論平路、山路、石頭路、水泥路、單車道等，只要有機會騎一遍，就會越堅定自己當初花時間、做功課、買單車的決策過程應該是對了，儘管很多人覺得這樣的行徑不是這麼正常。

就像宅男想談一場轟轟烈烈戀情的執著，我著迷於網球運動這五年多來的日子不僅像是一場愛情場跑，而且在摸索球技過程的箇中感受更似一段遠距離戀愛。
終究還是沒完全到手。

當我在更衣間把微微濕透的白襯衫褪下的那剎，我和 J 相視而笑，無需言語，我倆其實都明白這樣熱鬧的場面終於可以結束了，就像去了一趟遠方旅行了好久好久，然後終於要回家了。

  
每逢春節，我似乎都是要做好逃離的準備 ─ 無論是避開無形的親友關心，或是閃躲有形的車水馬龍。可能是我以為這些問候和人潮其實早已高乘載了，管制不了的時候，選擇上山應該是個不錯的抉擇。
很幸運地，連續兩年能在農曆春節來到這座山裡頭的私人別墅，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加起來一共十位，在十足寧靜的山裡頭倒也熱鬧十分。在那裏，沒人會問我的工作和生活，每個人各自以自己的方式和姿態，或安靜或歡鬧，J 說：「這就是慢活啊。」

 
我從未到過美國，但是說也奇怪，自己對以美國鄉村小鎮為主題的電影卻著迷不已。
這種類型的電影不似跟團旅行帶來的熱鬧和摩登，反倒像獨自旅行時走過陌生鄉鎮的寧靜與新奇，有可能的原因這類鄉村電影的節奏都是十分緩慢的，少了五光與十色，看電影本身就比較像是一場旅行，而不是觀光，大概也是因為如此，我極少看了就忘，反而有了更多的想像，好比幻想若換作是我，在那個偏僻的小鎮裡，我會怎麼做或是怎麼想之類的，反正美國離我很遠，遙想大概也合情合理。

 
我是客家人，一直都是。
會這麼說倒也不是要對立了什麼族群，或是偏見了什麼方言，純粹只是上週末在苗栗這座山城走走又停停的時日裡，我用客語和幾位未曾謀面的老人家聊了天，有那麼一刻，我發現那些阿婆眼神裡出現了一股仿如等待遊子歸鄉的感動和笑容( 甚至拍拍我的肩膀說：年輕人會講客語很不錯喔 )，看著她們純真的神情，我的思緒就迴游至老家的三合院，彷彿阿公阿婆不曾逝去，只是去了趟遠方旅行，他們遠行的身影輕盈自在如我。

 
我的朋友其實很少，頻率相近的也不多，倒也不是自己曲高和寡，大概是我以為我自己可以處理好自己的情緒，所以一旦面對不懂得傾聽又話多的人時，喜歡安靜的我常常選擇迴避。當然，朋友們要對我有什麼心機，我肯定不易查覺，然而，若是真心相待，我肯定真誠以對。
好比認識兩年的瑞士朋友 Astrid。

 
每年總有那麼一段時間，我會有機會回到曾熟悉的台中，不論是有意的還是無心的安排，那種不定的頻率彷彿都在敘說著一種關於自己對於離返異鄉的焦慮，好像不時而掛念它一番，這個城市就有可能會遺忘了我。
事實上，這座繁華之城從來也沒記得誰，人們反而用一種不疾不徐地姿態把它持續模糊著，好比我總是訝異著那個以前常常經過的轉角怎又多蓋了一棟豪華大廈、那些曾經在中興大學籃球場一起廝殺鬥牛的球友們可安好、又或者昔日忠孝夜市裡熟悉的那個老攤販卻早已經消失了，在這樣一加一減後，我得到了對這個城市面貌有關的不精確總和，而我總是來去匆匆，倒也沒法再用初識印象去相除以得到更多的細節。

    
我喜歡上大一新生的課。第一堂。
從講台上望去，台下這群眼神帶點專注和惶恐的學子們並不會讓我感受到我自己有多麼重要，相反地，卻想在這個入秋之際，嘗試著使這群新生了解他們日後於課堂上的回應和互動對我而言會有多麼重要。

 
關於「完成自己的夢想」和「幫別人達成夢想」這兩件事，我常常覺得後者容易多了，大概是因為我的夢想太遙遠，或說難以實現，於是，追夢這件事或許就讓給別人吧，在我還有餘力做些什麼的時候，我順道從後推上一把。
這一推，就足足用了我和J將近兩個月的時間。

    
大概是因為我不是個這麼善於道別的人吧，以至於每年的畢業典禮總像一場南方的午後雷陣雨，總是困頓著愛好戶外運動的我。
鮮花和儀式佔領了典禮會場，很想和那些在課堂上讓我印象深刻的畢業學子們說些感謝，卻擔心我的話語過於空洞而淪為場面。

 
很多時候，我總是在閱讀著別人正在進行或是已經完成的遊記( 好比 Ethan around the world ,可直接連結 )，無論在小小的格子裡或是大大的螢幕前，我常以為對這些旅人來說應該會很自在，甚至帶點自豪的獨自遠行應該都是不難的，直到自己親身走了那些我夢寐以求的國度之後，才發現，關於遠行，有些時候真得很艱難。
能夠在這樣的志業中悠然自得的，大概就是所謂的達人。

 
他的眼神彷彿像是操控著一盞舞台燈光，三節課，超過一百二十分鐘，這位學生總是聚焦著我在講台上的每字每句，他的目光或許不如花豹鎖定獵物般專注，只見他的雙眼時近時遠，忽左忽右的轉動著，有時，我會停某個位置，將自己定位，也讓他定格。
那是個很溫暖的目視角度。

 
我總覺自己的好朋友極少，多的是點頭之交，這樣的情誼彷如海灘上的腳印，無論當下踩得深或淺，終究回歸平整，然後知道那些朋友其實很好，只是自己某部分的缺陷讓對談擱淺，彷彿再聊些甚麼好像又會讓那種微妙的關係怯步向前，又或者，我把好朋友定義的太嚴苛了，以至於只剩下朋友這層關係。
風平浪靜。

 
當那位媽媽淚流滿面地將我手上募款的紅包袋接手過去時，我知道，這一切都有了意義了。我從來就不擅於安慰別人，所以只能透過堅定的眼神好讓她明白小小角落裡還是有很多人願意協助。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註定要讓我遇到貴人？那位媽媽這麼跟我說。

  
我就這麼呆坐在電腦面前好一陣子，很想寫些獨自騎車上山途中的所思所聞，雙手卻又只是在注音符號鍵和刪除鍵中反覆彈奏著，然後心想，若是我連自己都不知道在書寫甚麼了，那麼又還有誰願意停留在我的字裡行間？
朋友們總說部落格就是要隨意寫，不要在乎別人怎麼看，我卻以為，就是因為還有人會路過，所以我總是用心地整理家裡前院的花一花一木，就像那幾回在瑞士山中獨行的時光，我看見有些居民總是費心的打理窗邊的盆栽，無論住家的位置有多麼偏僻，我想，這就是一種堅持。

 
「你好久沒寫東西給我了！」妳說。
我想了幾個暫時遺忘書寫的可能性，但是那些理由都無法成為可能，於是，我突然想到 K 日前在 Facebook 寫下的雜感：

 
新之所以為新，是因為送了舊。
兩天一夜的迎新活動終於結束了，學子們開心的賦歸似乎就有完成一種儀式的圓滿，從今而後，這些青澀的臉龐就會逐漸往舊的一方走去，然後等待著未來的新人於四年後的某一天替他們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