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昨晚,我終於瞭悟到十多年前的那個夜晚所發生的事件是如何衝擊著我的。
那時正值初夏,整個部隊從南方移防到嘉義步兵崗,弟兄們將整營的厚重裝備裝卸和安置後,下基地基本上就已然完成初步階段,接下來就是在這個荒蕪老舊的日式營舍駐紮,隨之在漫天塵土的高地上進行無止盡的操演和訓練。
人們說總愛說:「下基地是老兵的天堂、菜鳥的地獄」。然而,那位用凶惡眼神就可以將弟兄殲滅的連長卻覺得他自己才是天地主宰,以致於當那位剩兩週即退伍的老兵趁大夥出操而躲在營舍喝酒時,連長什麼都沒說,只是於晚點名後命令所有人不准解散,他搬出一張長板凳置於ㄇ字型的隊伍中間,上頭放了一只鋼杯以及一大桶水,然後把偷喝酒的那位老兵傳喚出來。
「這麼愛喝?那我就讓你喝個夠。」連長雙手環抱胸前冷笑地說。
現場持續一片死寂,唯一的聲響只剩那位老兵坐在板凳上不斷地乘滿一杯杯的白開水猛灌下肚,約莫五分鐘後,老兵開始進行喝一杯吐兩杯的循環。
那是個超現實的畫面,好似老兵倒在獨演的舞台上,沒人敢拯救他,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時能夠停止這場戲。
觀眾瞠目結舌。
直到地上一大片的嘔吐穢物慢慢流到弟兄腳端前緣時,老兵終於不支倒地,他痛苦的呻吟哀號著,分不清自己是倒臥在戰場的血堆中還是惡臭刺鼻的街頭。
無關壯烈,只是凋零。
十幾年後,我也是坐在長板凳上。
我一直以為交際應酬是離我很遙遠的事 ( 我是連場面話都不怎麼會說的人啊 ),直到整個教職環境變得激烈無比,面對眼前幾位極有可能掌握我未來生死的大老,晚輩以三杯抵長輩一杯似乎也不是我能拒絕的。
我自知自己酒量不好也不嗜酒,眾人一打台啤過後,玻璃瓶在腳邊
肩摩踵接而發出的鏘鏘聲響讓我竟然浮現博士班資格考經濟學「邊際效益」的應用,然後又想到了我現在的痛苦表情肯定和那位老兵份量相當,不同的是,當初,老兵可以選擇,當下,我卻無能為力…
「喝吧,
為了你自己」。他們說。
「喝吧,
為了你的前途」。他們這麼說。
「喝吧,這是給你的震撼教育」。仍是他們說的。
「喝吧,反正我都不知道為了什麼」。我對自己這麼說。
因為它燙不了你的舌也燒不了你的口,喝吧,別考慮這麼多」。反正人們不是都這麼唱和著?
就在我快倒下的同時,不知誰幫我叫了計程車,我甚至忘了自己有沒有跟那些大老說抱歉跟再見,依稀依稀,彷彿彷彿記得我問司機車上是否有塑膠袋,他說沒有的同時,我已經打開車門往路邊蹲下嘔吐,那也是個超現實的空間,我從沒想過自己會醉倒( 我是如此相信自己的自制力 ),更沒想過打開學術這道門需要用盡力氣至此,我不能怪誰,只是在一片暈眩下和司機抱怨了我的人生幾句( 或許司機比我更像抒發些什麼吧 ),然後等在前頭的就是整夜的頭痛和噁心。
清晨,我頂著宿醉敲打著鍵盤,瞥見置於桌上那些昨晚大老給的名片時,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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