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印象:林道秘境記錄

 
每年歲末總會來到朋友位在雲林古坑的老別墅度假，二十年的老墅了，四週的老樹肯定也是少不了，儘管老屋平日無人居住，偌大的空間下，生氣還是挺蓬勃的。
在這半山腰可看雲又看山的地方，大夥多半時間都是呈現一種慵懶的狀態，無所事事，事事皆無，把渡假這件事回歸到最原始的模樣，沒有人潮和車陣，要睡就躺個天荒地老，想吃就飽食终日，欲活動筋骨就把附近陡升的健行步道繞幾回。我也把單車也帶去度假，彷彿非要騎個幾座山或是幾條線道才不至於空虛，待空腹之際，又回到老別墅覓食，而後坐在院前草坪眺望整個古坑地區，把剛剛縣道 149 線接 149 甲線的美麗風景再回想一次。

 
旅行的好處其實一直被很多人放大著，使得沒去過遠方這件事似乎成了一種罪惡。
以前我也覺得出了一趟遠門肯定會讓我改變或是增長什麼，後來，我才發現世界無窮無盡，絕對不是「此生必遊一百個景點」這樣的說詞可以滿足的，到後來，每一段旅行成了下一段旅程的比較點，看看南半球的天空是不是比北半球的更藍，或者，探究歐陸的山與湖是否比島國來的更加純粹等等。

 
關於重遊這件事，我總是不斷地對照著，好比幼時來的那次跟中年來的這次、前幾年的秋天風景和今年的夏日風光、上回來的人與這回跟的人，有了那些過往遠行記憶作為底子，每一次的往與返讓自己的印象有機會重新排序，然後油生諸如「這一次風景看起來比較漂亮，上一次來樹都還沒長出來」之類不深也不淺的感受。這大概也可以說明為何在前幾天在駛往台 11 線往的路上時，我不斷的尋找靠近小野柳的一大片海岸椰林。我想應該是 2008 年 7 月自己曾騎著登山車經過這裡，那時後遇見美麗海岸的驚呼與剛接觸單車運動的好奇是旗鼓相當的，那年，海邊一整片椰子樹立體了我的視野，熱帶了整個炎夏。
最終，我還是沒有找到 2008 年的那片海岸椰林，我想應該是我開太快而錯過了，車上熟睡的大夥們在夢中連呼吸都緩了下來，那是一個值得慵懶的後山午後，我鬆開油門，放慢速度，看山也看海，也許可以留點什麼讓老年時的我對照。

 
關於去年在奧地利自助旅行第二天的驚慌住宿經驗，一切都彷彿是昨天，儘管地理距離是如此恆遠，但是那對民宿老夫婦的冷漠眼神直至今日，卻猶似近在咫尺，似乎再和他們對看一次，我就會被下令驅逐出境，大概也是在那時候，我體悟到最美的風景有時候不一定是人，而是人以外的事。
再把這樣的心境歷程複習一遍是在前往台東的第一天，傍晚來到偌大的地中海藍白風格民宿時，老闆頂著濕透的襯衫在前檯等著，沒有太多笑容，一切都是炙悶的，不管是接待大廳還是我們疲憊的身軀，一股燥熱直逼腦門，只有蒼蠅是快樂地飛舞的( 蒼蠅我猜是民宿座落在田野間的關係 )。

    
自從在部落格上分享了瑞士 Sils Maria 這個美麗村莊後，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陌生的網友來信詢問有關這個村莊的一切，更別說電影「星光雲寂」上映之後的追隨效應。
瑞士好友 Astrid 服務於 Sils Maria 的 Hotel Schweizerhof 飯店，依據她的觀察，要在當地遇到亞洲人其實不容易，倘若有幸遇到，大多數來自日本( 根據住房資料 )，而且都是上了年紀的旅人居多。

 
為了讓瑞士好友一賭全台灣最美的高山公路，我決定安排她到武嶺走一回，順便蒐集一顆百岳讓她帶回阿爾卑斯群山中作為回憶。從來天算就比人算準很多，尤其在超過兩千公尺以上的高山，天候是怎麼也無法照表訂行程走的，伸手仍見五指，目光所及卻只能落在最遠之處的「武嶺」牌樓上。
天氣出乎意料，就像當初怎麼也沒想到平時一起打網球的陳醫生遠在清境竟然擁有一座偌大的美麗民宿，若說在山上蓋民宿是尋常百姓的夢想，那坐擁一座私人馬場應該很接近童話了。

 
很久以前，我總以為「杉林溪」是「山裡溪」，山裡面的一條溪，那樣的不求甚解和我從小就分不清楚是「伏地挺身」還是「伏立挺身」般相去不遠，不過這樣的美麗錯誤好像也無所謂，畢竟在字義或是讀音上似乎都說得過去，有地才能立，有山就有杉。
後來車友開始瘋狂挑戰杉林溪單車比賽，漸漸知道那是一條長達17公里的連續上坡路段，終點的杉林溪收費站海拔來到1655公尺，我從未用鐵馬征服過它，卻因Astrid來台旅行之際第一次來到杉林溪。

    
趁瑞士友人來台自助旅行的兩週，我第一次有機會體誤到原來那些自己以為很熟悉的地方，其實只是裝熟罷了 ─ 就像路上恰逢朋友，看著對方既叫不出名字，也無從遁逃，那樣的不知所以然往往伴隨著不知所措，只能點個頭微笑。
第一週，我帶 Astrid 去了溪頭、杉林溪、清境，最初只是想介紹台灣美麗的山林給她，倒也沒想到卻也在這些耳熟能詳的地點遇到了更多新奇和驚嘆，這大概可以解釋為何我一路都跟 Astrid 說" I have never been here. "時，她是用如此訝異的眼神看著我。

 
應該是我沒有什麼知心朋友的關係吧，以至於我的友人們對我諸如「為什麼要這麼辛苦幫一個外國朋友安排來台灣旅遊的兩週行程」、「何以一個瑞士人會在四年內來台灣旅行三次」，或是「歐洲很大，你為何要一直去瑞士」等這樣的疑慮總無法理解，甚至覺得我有點偏執又帶點奇怪。
起初我也無法解釋清楚，後來我讀到作家盧思浩的一段文字後，我以為似乎也無須去向誰說明什麼。

 

瞥見瑞士好友在Facebook上無奈寫了 ” Schon wieder Schnee ” ( 德文又下雪了之意 )的當下，一些南方朋友也開始領悟到夏天並不是赤腳走來，而是用一種拔腿狂奔的姿態上場，我僅僅滑鼠移動一圈，彷彿地球繞了一回，在一冷一熱之間，有人想要取暖，有人欲要納涼，結果發現任性的從來就是天候，我們呢？只能用文字取鬧罷了。

我常想，會不會有這麼一部電影是和自己曾有過的旅程有某種意義上的牽連，但是劇情卻和旅途中的一景一物完全不相關？
「Clouds of Sils Maria」，我在 Google 的搜尋裡輸入這部片名，中譯「星光雲寂」。我尚未看過電影，只見佳評如潮，然而，螢幕湧現的不只是影評而已，還有瑞士東南部一個名為 Sils Maria 的小小村落也穿插在搜尋結果當中，一如我的預期，我是如此刻意。

 
「你好像很少去國家森林風景區玩！」臨時決定去奧萬大之前，小 J 這麼問我。
這麼隨興的行程卻讓我很認真回想起那些年我到底去了哪些地方？

  
在往來阿爾卑斯山幾次之後，關於健行和登山之間的差異慢慢清澈，就好像我從小到當兵歲月一直以為的「伏立挺身」，結果有那麼一天發現其實是「伏地挺身」，當下彷彿挖掘了一個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沒人想要關心這樣的發現罷了。
我倒是很在意我的旅行中有沒有健行，尤其對於不喜歡擁擠城市以及嬉鬧人潮的我而言，山林和湖泊才是我的window，然後可以恣意地shopping，只是大自然從來就不能討價還價，該蜿蜒多少山路、需爬升多少公尺都是不二價，沒有一條路線可以被山寨，亦無一條山徑能夠複製，直到登了頂，發了讚嘆，才發現勞筋骨走一回可一點都不廉價，但是在那爬升過程中，幾度呼吸不順暢和肌肉群小抗議都證明了自己的曾經，人們說那就是無價。

 
我常覺得：若有那麼一個新興的旅遊景點，無須與之對話就可以產生集體情感的話，那應該非台南北門的婚紗美地莫屬了。
如同熱氣球之於遊客總是在新奇中混雜著緊張，婚紗美地之所以引人朝聖不在於浪漫，而是人們對於那些符號過分熟稔了，比如藍白建築的希臘、玻璃教堂之關島、紅色愛心的紐約，於是，那些曾是許願之地或是夢幻之境的地方就如此輕易地被再製了，然後，簇擁的遊客繼續蒐集這些符號，走走停停、嘻嘻笑笑之間，無須凝視即完成一種再製。

 
關於自助旅行這件事，往往是這樣發生在我身上的。
起先，工作和長假兩者無法得到妥協，我開始失去了對遠走他鄉的渴望，然後，計畫趕不上變化，突然有那麼一天，機會竟然就這麼無聲無息地靠近了。

 
「茶茶牙頓」，第一次聽到這條林道的名字，我的腦中突然浮現泰式冰品「摩摩喳喳」，大概是輕快的音節總是讓人覺得新奇又帶點趣味，猶如林道總是適合登山車上下飛跳著，然後在探索未知的同時又沾滿樂趣。
我知道南方的雨季就快來了，所以想趁五月天趕緊把屏東的林道找時間騎一回，無意間發現茶茶牙頓林道的資訊，儘管相關紀錄並不多，我還是選擇一大早就出發。

 
對於湖，我一直很著迷。
這樣的習慣應該是源自於過往的那幾次的自助旅行對眾多湖泊留下的印記 ─ 紐西蘭的湖多用原住民語命名，好比讓我呆望良久的 Lake Pukaki，又或者如加拿大 Bowen Island 上猶如與世隔絕的 Grafton Lake，或是瑞士的 See Sils，也許德語把湖寫成See，彷彿就是要旅人們親自來看看。

 

每每出遠門的前夕，我總是不安著，那種微微焦慮的程度總是隨著距離和目的而有所不同。

花蓮的雨已經下了快一週了啊，人們無奈地說。

 
再次踏進後山的花蓮已經是兩年半後的事了，我不會說不知不覺，相反的，自己倒是期待著可以回來的那一天，就在花點時間與那山那海打個照面之後，再重新計算下一次週期。
我不知道這樣的計算是否有什麼足以令我深刻的印象，但是，那就是遠方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