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印象:林道秘境記錄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努力地遙想我即將啟程的加拿大單車之旅，此時，我卻只是盯著這張由一位旅人攝於陌生海口的退潮印象，然後嘗試回到那遙遠的北國。
有點可惜的，我和單車從未在那段旅程中留下這樣帶點蒼茫又寧靜的背影，只是在洛磯山脈裡頭緩緩移動著，依著莫名的河流順走或是逆行。每每遇到那些因為看到我車上的台灣國旗而停車的同胞，在他們熱切地給了一堆水果和糧食之後，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很難不感到一絲落寞。儘管天地有大美，然而，美麗與哀愁總是併行的。

當視線回到地平線後，那些曾經在洛磯山脈和溫哥華流動的思緒似乎就在時速300公里的高鐵車廂裡頭平穩了下來，此時我那不算偉大的的夢想終於降落。
車行經苗栗，天空突然陰沉了起來，高速拉扯下的雨滴在車窗上畫出了一條條清晰的線條，車廂裡的旅人沉睡著，我托著下巴獨醒，然後暗忖著關於告別美麗的北國這件事到底容不容易。

不知道妳對「夢想」兩個字有什麼看法 ─ 尤其在這個特別容易讓夢想壯大的北國。
在尚未離開溫哥華的那些日子裡，我常常在網球場一旁看著好手練球，而後做起了白日夢醒來，夢境大抵是我成為了一位網球選手或是單車國手之類的，然後四處征戰，最後，最後，卻賴在溫哥華不想離開了。

我早應該要相信屬於北國的海灣總有著一股陌生的引力，只是旅程的前半段我太沉迷於那些鑲嵌在洛磯山脈裡頭的每一片湖光山水，以致於將這份在地的寧靜遺忘了。
很幸運地，我沒錯過太久，在這個萬里無霞的黃昏，我又來到了另一個海灣，碼頭上沒有漁人，只有過客。

我常想，旅人到底是怎麼變成旅人的？是否一開始就決定以一種奔向遠方的熱切姿態出發，然後在走走停停之間成就了遠遊？抑或是慵懶又隨性的搭上某一班飛機，而後不經意地在沿途遇見了幾個好人甚至是美景後，才覺得自己有那麼一點旅人的味道？
我不得而知。

關於北國的楓紅，我一直沒機會遇上。
事實上，楓樹一直都在，如同妳總能在這個國度的任何角落看見紅白相間的旗幟飄舞著，那是一種帶點驕傲又脫俗的符號。

從洛磯山脈回到溫哥華後，終於有機會再次把沉睡於紙箱裡頭的單車
喚醒，倒也不是為了開啟什麼塵封的記憶，純粹只是想確認關於那些

我從來不知道「養老」這件事其實也要學習的。
呼吸在這座美麗的溫哥華城市裏，一不小心，總是讓旅人太容易編織了許多夢想，甚至

這年頭說孤獨似乎可以比較理直氣壯了，週遭的人事物已經慢慢變化，當自己仍依如往常時，寂寞就上身了。
7月15日， C 帶我到離溫哥華機場不遠處的一座橋下釣魚，在橋面陰涼處，他熟練各項準備動作，掛餌、甩竿、捲線一氣呵成，看著那些熟悉的動作，在一旁拎著相機的我以為只要快門喀嚓一聲，下個畫面就會跳回到 C 幼時故鄉的野溪邊( 亦是我的遊樂園 )，事實上也是如此，他雙眼凝視浮標出神，然後喃喃敘述了南方之南的過往一切…

若非眼前的中央公園球場如此遼闊，我肯定會以為自已仍窩在國小旁的老舊網球場比劃著；要不是場上場下流轉著各國語言，我一定會認為我正和幾個小時玩伴兼球友用客家話在場邊聊著二三事。
只是，這裡是溫哥華的市中心，離國境之南很遠，很遠。儘管眼前散落著不同膚色的臉孔，不變的是比賽規則和手勢，如同對妳的想念。

關於海灣，我的經驗值還不夠，視界老是停留在漁人碼頭，當然，碼頭熙攘依舊，我卻彷彿隨著漁人慢慢老去。
夏秋之交的北國總有著無數的海灣等著妳，運氣好一點，天空藍一些，妳就有機會撞見那些停泊於眼前的大小遊艇。

 
我一直相信，就算這個城市多麼喧囂繁華，總會有那麼一個角落安安靜靜地
等在那裡，也許是等待著妳有意無意的經過，然後望著妳無聲無息地離開，

我們總是不斷地嘗試跨越邊界。
初識的戀人在嬌嗔與忐忑之間試探彼此的界線；流浪的旅人於一張張的票根替換中穿越國界；芸芸的眾生在超然和痴頑的輪替中迷走了分界…

從洛磯山脈再次回到溫哥華後，對於這個不屬於我的城市依然陌生，唯一熟悉的只有前來接機的 C 和 Amy，那是我唯一能辨識的臉孔和笑容。
我並沒有真正歷經風霜，只是遇到了幾個好人，看了幾片山水，然後頭髮長了一點，我的鄉音無改，C 的鬢毛未催，我們只是期待回歸。

當我搭著 Brewster 巴士從班夫回到卡加利( Calgary )的文明時，滯留在洛磯山脈裡
頭的每一片原野和湖光已經準備打烊，曾經路過的風景依舊無聲無息，妳我都帶不走，

戀人在 Minnewanka Lake 旁依偎良久，這股跟大地借來的幸福在黃昏裡了持續好長一段時間，然後，彼此擁抱的那剎，壯闊的群山似乎就征服了男人，靜謐的湖水彷彿革命了女孩。
此時，週遭的寂靜讓感動埋伏得更深，我打算研究背影，然後嘗試著墨風景。

對我而言，每趟旅程其實都是一場奇遇，有時還隱含著偶然的成分，甚至在不經意中遇見了一位好人，或者一片光影，在當下或日後的不同時空裡，我們賴著鮮明的照片或是衰老的記憶拼拼又湊湊，然後完整了所謂的一趟遠行。
說遠行也意味著有些地方我們此生大概都不會再有機會回去看看了，這應該是屬於生命中的不可逆，唯有記憶能不斷地回游至印象最初孵化的地方。

關於回首，有些人覺得不堪，就像旅人們追尋了班夫鎮( Banff )千百度，然而山城裡變化莫測的天候常讓人模糊了旅行的印記，甚至連春意都闌珊了。
等待天晴這件事頓時變得無比艱難。

 
我一直以為道別這件事很容易，就像旅行沿途遇見的那些好人，除了感恩之外，揮了揮手後能帶走的就只剩思念的重量了。直到 Frank 和 Teresa 這對西班牙情侶於離別時用力給了我一個大擁抱，我才明白「後會有期」其實只不過是「遙遙無期」的另一種好聽說法罷了。
事實上，遙遠的不只是國度，還有漸行漸遠而觸不到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