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座落在一大片檳榔園與蓮霧園之中的一間小廟宇,在這麼深的鄉間小路裡,那是你不可能會發現的角落。
這間廟宇其實不算小,只是因為旁邊還有一座近五層樓高的「慈善宮」,所以乍看之下便像是「慈善宮」附屬的夥房了。
我安靜地把車停在廟前的廣場-以一種幾近虔誠的姿態。
周日下午,廟裡頭沒有任何香客,只有一人從裡頭探頭張望,我知道他不是廟祝,而是父親的身影。
父親剛生完一場重病,從醫院出院回來後,他選擇在這寧靜的角落修養。
這間廟宇是老家祠堂外,整個家族的宗教信仰中心。小時後,每週三的晚上,奶奶總是把我帶到廟中聚會,其實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這種聚會的真正名稱,總記得我要在菩薩面前跪很久很久,而身穿黑袍的叔叔伯伯頌的經文就像是夜半擾人清夢的蚊子在耳邊不斷地繚繞著,數不清的夜晚,在香煙裊裊之中,我留下了痛苦的眼淚。這種特殊的情感讓我有好久一段時間都不想接近這間廟宇,尤其在爺爺奶奶相繼逝世後。
距離上次看見父親也是農曆過年的事了,眼前的父親消瘦很多,我想應該是生病的緣故。
熱切的招呼或是擁抱從來就不是父親和我表達情感的方式,問候了一聲,我只是慢慢地跟在父親後面走近廟裡。他抓起了一把香,專心地點燃它,我在一旁端詳著父親,他額頭髮線像是退潮般地失守,灰髮取代了白旗慢慢地向歲月投降。有那麼一刻,我真的覺得他好陌生,我知道他的五官像我、我也明白他的個性與我相去不遠,但那種近在咫呎的莫名距離感讓我幾近紅了眼框。
或許我知道他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從小到大,不管是聯考失敗或是其他我遇上的挫折,他總是說「沒關係,嗆司嗆司(chance),明天我再去廟裡求個符給你戴著保佑保佑…」;他也沒打過我,唯一接近的一次是國中時候,我在菜市場邊的公電話和女孩從晚上10點聊到近凌晨2點,母親和父親騎著車出來找我,我親眼看見父親手裡拿著棍子,那種震撼讓我慌張地丟了話筒躲了起來。一直到現在,我都相信那跟棍子是我母親指使父親帶出門的。
「你博士班考上後就平順多了,不過若是沒考好,也是嗆司嗆司」。他的語調與口氣還是這麼的平淡。在那個忙於農事的年代,三餐的溫飽就是親情的呈現,而現今生活已穩定之後,卻也忘記彼此之間的情感該如何去表達了,久了,生疏也成為了一種習慣!
一直,那種冷漠讓我以為他終將如此怡然地過完一生,我甚至想過當他在生命盡頭闔上雙眼的那剎,我或許一滴眼淚都不會流,這是自從奶奶喪禮時我望著跪在靈前的四個叔叔與四個姑姑表情而得到的深刻體會,而這畫面也不止一次在我眼前閃過。
在拜過整間廟宇眾神位後,我即準備離去。
「你身邊的錢夠用嗎?」他邊掏口袋邊問我。
「夠,你留著就好,到桃園再打給你,你自己身體也要顧好。」這是我當下僅有的字句了,說再見變得好難好難。
坐上車,關上車門,我隔著擋風玻璃望著父親並示意著我要離開。
兩個不同的空間,依舊是遙遠。
在這個鄉間靜謐的午后,我在北上歸途中,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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