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印象:林道秘境記錄

  
每逢春節，我似乎都是要做好逃離的準備 ─ 無論是避開無形的親友關心，或是閃躲有形的車水馬龍。可能是我以為這些問候和人潮其實早已高乘載了，管制不了的時候，選擇上山應該是個不錯的抉擇。
很幸運地，連續兩年能在農曆春節來到這座山裡頭的私人別墅，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加起來一共十位，在十足寧靜的山裡頭倒也熱鬧十分。在那裏，沒人會問我的工作和生活，每個人各自以自己的方式和姿態，或安靜或歡鬧，J 說：「這就是慢活啊。」

 
那是一個下著雨的早晨，我起了身盥洗，然後準備出門到辦公室。
回想起來，大概是我的人生起步比人家晚了許多，因此朝九晚五的日子像個跳級生般提前報到，所謂的大學由你玩四年倒似我怎麼修也不及格的學分。

 
我從未到過美國，但是說也奇怪，自己對以美國鄉村小鎮為主題的電影卻著迷不已。
這種類型的電影不似跟團旅行帶來的熱鬧和摩登，反倒像獨自旅行時走過陌生鄉鎮的寧靜與新奇，有可能的原因這類鄉村電影的節奏都是十分緩慢的，少了五光與十色，看電影本身就比較像是一場旅行，而不是觀光，大概也是因為如此，我極少看了就忘，反而有了更多的想像，好比幻想若換作是我，在那個偏僻的小鎮裡，我會怎麼做或是怎麼想之類的，反正美國離我很遠，遙想大概也合情合理。

 
打從很久以前，我就告訴自己絕對不會再回到這個小鎮。
就像那些我曾旅行過的幾個異國城市裡，美麗與哀愁常常是並存的，好比自己在一個對觀光客很友善的國家裡，在迷路的當下向一位年輕人詢問正確方向，只見他只是冷漠的轉身而去；抑或是那些我以為的繁華十足都市中，常在街頭的轉角看見未曾收錄在旅遊書上的黑暗一頁，於是，得慢慢在接下來的行旅中說服著自己，這就是旅行，而我真得在遠方。

 
我是客家人，一直都是。
會這麼說倒也不是要對立了什麼族群，或是偏見了什麼方言，純粹只是上週末在苗栗這座山城走走又停停的時日裡，我用客語和幾位未曾謀面的老人家聊了天，有那麼一刻，我發現那些阿婆眼神裡出現了一股仿如等待遊子歸鄉的感動和笑容( 甚至拍拍我的肩膀說：年輕人會講客語很不錯喔 )，看著她們純真的神情，我的思緒就迴游至老家的三合院，彷彿阿公阿婆不曾逝去，只是去了趟遠方旅行，他們遠行的身影輕盈自在如我。

 
關於團騎這件事，我似乎不是這麼熱衷，有可能的原因是一個人上山的時候腦袋似乎比較清新，要熟記山的輪廓或是雲的形狀似乎比較容易，同時可以很自私地用自己的頻率和節奏騎行，當然，我的車友們都是屬於好人居多，有什麼話或事故事想分享，都是到山上休息時才說，久了，這樣的潛規則就默化在清晨微涼的林間空氣裡。
大概也是因為這樣，當車友昨天問我今天要不要跟大夥一起上霧台時，我先是頓了一下，然後就點頭答應了，當然吸引我的不是那些吃吃喝喝行程，而是不預期的風景，尤其我們選擇天未亮就出發，我十足肯定等在山裡頭的風景會讓寂寥的騎乘印象有一絲曙光。

 
我的朋友其實很少，頻率相近的也不多，倒也不是自己曲高和寡，大概是我以為我自己可以處理好自己的情緒，所以一旦面對不懂得傾聽又話多的人時，喜歡安靜的我常常選擇迴避。當然，朋友們要對我有什麼心機，我肯定不易查覺，然而，若是真心相待，我肯定真誠以對。
好比認識兩年的瑞士朋友 Astrid。

 
才剛在兩周前匆匆一瞥，然後又再見了。
我指的是隱藏版的路線，好比鄉間縣道「投42」、「152」、「137」、「投35」這些白底黑色的數字，對當地人來說，純粹是可以視而不見的路牌，對我而言，卻猶如標示生命長度的眾多座標之一，然後緩慢地進行探勘，事實上，這些屬於鄉間的寧靜和悠然並不會讓我致富，卻讓我的生活有著更豐富的可能。

  

關於羨慕著別人所擁有的東西這件事情上，其實我們早就了然於心了，只是任何人都鮮少承認，就怕一說出口後，那種失落感就尾隨而來，就像我常忌妒瑞士好友 Astrid 是如此幸運地可以生長在那個被大山大湖圍繞的美麗國度，而 Astrid 也總是欽羨我能夠生活在那座能夠讓人恣意奔向大海的南方小鎮，彼此在 facebook 不斷地交換我的波光、她的山水之後，慢慢就會越向現實貼近，然後明白那遙遠的國度就只是一個旅行目的地，那些帶不走的風、搬不遠的景，只能等待下一次靠近的機會。

 
每年總有那麼一段時間，我會有機會回到曾熟悉的台中，不論是有意的還是無心的安排，那種不定的頻率彷彿都在敘說著一種關於自己對於離返異鄉的焦慮，好像不時而掛念它一番，這個城市就有可能會遺忘了我。
事實上，這座繁華之城從來也沒記得誰，人們反而用一種不疾不徐地姿態把它持續模糊著，好比我總是訝異著那個以前常常經過的轉角怎又多蓋了一棟豪華大廈、那些曾經在中興大學籃球場一起廝殺鬥牛的球友們可安好、又或者昔日忠孝夜市裡熟悉的那個老攤販卻早已經消失了，在這樣一加一減後，我得到了對這個城市面貌有關的不精確總和，而我總是來去匆匆，倒也沒法再用初識印象去相除以得到更多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