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印象:林道秘境記錄

“ It comes from fog and moisture. We call this "Biecht". ”
那時候，我們已經完成羊頭山登頂，開車回程的途中了。

加里山的一切其實應該很令人驚艷的，它是苗栗第一高峰，有小富士山之稱，更是眾多山友和網紅的朝聖之地，只可惜，2020 最後一天，它並未像個資優生一樣有好的表現，反而因為山頂白牆以及沿途濕滑的山徑而顯得正常發揮。海拔爬升900公尺後，我知道它並未在我心目中最美的山岳名單中的上榜。
有人說，這就是爬山啊。

「好久沒單攻了，小小焦慮啊！」出發前往北大武單攻的前一天，我這麼跟即將同行的好友 W 說，即使今年6月已完成玉山和雪山的單日往返行程。

關於登山健行，某些數字總是讓人著迷，好比百岳、五嶽三尖一奇、谷關七雄…當然，數字本身只是人們賦予的符號，並沒有什麼意義存在，然而，一旦走入山林，數字突然成了一回事，事關人們踏入山野的強大動機或是莫名的欲望，無論是虛榮還是光榮，至少已經走出舒適圈，怎麼樣都是屬於自己的榮光。
山一直都在那裏，但是人會變老，所以我踏上谷關七雄的追尋之路，我肯定不會集滿七座，但是我會記得我曾獨自走在最美的步道上 ─ 馬崙山。

高山搭配湖泊的景觀組合對我來說一直有一種很強烈的陌生引力，這樣的小小偏執大抵根植於那幾次在瑞士與奧地利健行的經驗，再往海拔低一點，就是瀑布和山谷交替上場，偶爾會搭配冰河共同演出。
外國月亮不是比較圓，而是我在島上走的不夠遠，於是，當我走在嘉義豐山石夢谷往情人谷環形路徑上的時候，才知道神木群跟瀑布群聯手打造的絕美場景近在咫尺，無須遠走。

那時候我正準備下坡，遠處突然傳出引擎巨響，我以為是伐木的電鋸聲，待我回神，約莫十輛越野機車就這麼從我身邊飛倏地呼嘯而過。儘管他們當時正往上坡快速移動，其中一位車友對我用力地比了一個大拇指。
大概是因為我停在路邊等他們通過，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回報他一個微笑而已。

「這裡來一次就好，下次再也不要來了。」在往合歡西峰途中的第四座假山頭攀爬中，我邊喘息邊這麼跟同行的好友Y說。
「這次合歡西峰爬完，我應該會有好一段時間不想爬山了。」只見Y淡淡地回我。

夜半時分，打開頭燈，我們通過大水池踩在雪山主峰陡上的階梯上，汗流與喘息一搭一唱，有那麼一刻，我突然體會到，半夜摸黑出發單攻這件事對我而言已經不再有新鮮感了。
倒也不是兩週前生平第一次單攻有多麼不好的經驗，當時往玉山主峰的途中其實是非常美好的，尤其在黑夜裡，五官是如此清晰和敏銳，深怕錯過每對躲藏在樹林的眼睛以及每股流轉在山谷的聲音，認真了，就新鮮了。

「登玉山、單車環島以及泳渡日月潭是台灣人必須做的三件事！」我們總是這麼聽別人說。
我不知何時開始流行這樣的說法的，但是我從來就不太像是人云亦云的人，有些事現在去做了不是為了證明身份，而是想了解自己的生理跟心理的極限，選擇玉山主峰單日往返就是想離開舒適圈，然後看看登山菜鳥的自己有多少能耐。

林道何其多，要認真把它們都探訪一遍其實需要很大的決心跟時間，騎了一些林道之後，比較的樣本數多了，哪些路面、林相、展望是屬於美麗林道的標準配備漸漸在心中自成一格，當然，中高海拔的林道絕對是探訪的首選，然而，南投的卓社林道卻是中低海拔林道中不可忽略的口袋名單，有關林道該有的，這裡應該都具備了，剩下的就是等你來闖闖。

「有些事現在不做，一輩子都不會做了」這段話好多時候總是被人們拿來跳脫舒適圈的理由，雖然最終付之實現了沒有只有自己知道，但是至少有想過要做些什麼。事實上，對林道秘境的追隨者的我而言，更相信有些林道現在不去，一輩子都不可能去了，好比先前拜訪過的台東知本林道。
高雄石山林道大概也是這樣的一個地方，尤其當自己親臨現場看過那些脆弱的處處崩壁後，會很慶幸自己終於把石山林道僅通行的路段放入口袋了。

「走出舒適圈才會知道自己的極限，所以奇萊南華我來了。」在能高越嶺國家步道的入口，趁還有訊號的時候，我在Facebook上打上這段話。
其實只是記錄自己「正」在做這件事罷了，畢竟相較於其他的百岳，奇萊南華應該算是入門級的，另一方面，看過許多登山達人的足跡，只能越顯自己在爬山領域的稚嫩，也許林道騎過了一些，但是真正重裝自組爬百岳可是第一次，所以我需要自己離開那習慣騎單車爬坡或是騁馳網球場的舒適圈，然後看看自己的極限和能耐在哪裡。

蕞爾小島，我們往往這麼稱呼我們居住的這個土地，彷彿開個車兜兜轉轉就繞一圈了，然而，對我來說，前往花東無關八千里路雲和月，但是，花蓮這個地方卻是七點鐘往兩點鐘的方向駛去的漫長旅程，所需時間也差不多要七減去二等於五的小時數，也因為這樣，我對花蓮的印象總是停留在「好遠好遠」或是「好久沒去」，更別說那深入太魯閣國家公園的錐麓古道了。
趁著還有能力走之際，帶上三歲半的小子，不奢求他能走完全程，只希望他能愛上山，或者很久以後，他能記得曾和老爸和老媽上山。

關於健行這件事，我常常是捨近求遠，因為是遠方，所以有了很多想像，無論是未知的天候與林相，或是已知路徑和時程，好像跨過了自己熟悉的地域才得已期待，然侯，很多時候，忽略的往往是離自己最近的海拔與高度。
台南楠西獵鷹尖一線天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說遠不遠，親自走了一回，才知道環形一圈的距離一點都不近。

「無論是下到地界或是登上王位，獨自旅行的人走得最快。」今年奧斯卡獲得四項大獎戰爭片"1917"在影片開頭不久，將軍對即將執行任務的兩位士兵這麼說著。
若有一個地方，就算你是獨自旅行也得放慢腳步，那鳶嘴山應該是其中之一，慢是因為你沒法快，快是因為你不想慢，快慢之間，倒也不是這麼地上下自如，因為鳶嘴山的獨特大景和陡峭岩壁往往吸引著不同的人來到這裡，山上一樣的視野，山下來的人卻懷著不同的視角─無論俯視、仰望、遠眺或近觀，都在登頂之後得到滿足。

「南橫真的這麼漂亮嗎？怎麼這麼多人去排隊？」朋友看到我甫分享的南橫照片後這麼問我。
事實上，南橫公路目前只開放到天池，但是最美的地方卻是在天池之後的路段，於是，十年前未曾到過南橫公路的人們趕著上山拚熱度，十年前曾到過南橫公路的人們趕去山上追回憶，上上下下，來來往往，人老了，路斷了又修，唯獨山永遠在那裡。

「若要第一次去爬高山，你建議爬哪裡呢？」朋友這麼問我。
其實，她似乎問錯人了，我只是愛往林道跟山林秘境跑而已，攀登高山經驗還真是屈指可數。

「林道還很長滴啦，可以騎到你騎不動為止。」說話的是一位開著得利卡貨車的原住民，也是我此行唯一遇到的一輛工程車、一個人。
那時候我停在 19K 處，正看著遠山被漸層的雲霧圍繞著而出神，而我也知道眼前的裡冷溪林道至少可以騎到 50K 處，只是突然在這條偏向冷門的林道還能遇到人，不聊聊山裡的二三事也太孤寂了。